這些年來常有人問我：「修禪需要閱讀哪些經典？」除了大家熟悉的金剛經、心經等釋迦牟尼佛所說的經典之外，我多半會推薦六祖壇經，這是一部很有意思的經典，你越是熟讀壇經，越發覺得它很像聖經，不但記錄的方式很像，在每一章節中也都含藏著智慧的語言。
六祖壇經和聖經一樣都採傳記式的記載，讀來流暢輕鬆，但壇經的文體、人物、時空背景，都是以中文直接敘述和記錄，沒有翻譯的誤差或文化背景的隔閡，非常適合我們閱讀和學習。
在壇經的每一章節中，我們幾乎都能找到一些充滿智慧的對白，這些簡潔有力的語詞，值得我們像研讀聖經一般，個別做更深入的體會、探討，以活用於我們的修行與生活當中。
壇經中記載，六祖即將離開人世之前，有弟子問他：
「師父啊！您這個正法眼藏要傳給什麼人？」
正法眼藏指的是頓悟法門之精髓、要旨，這是很多人都關心的問題，也是個棘手的問題，萬一答得不恰當，說不定會形成為爭奪衣缽而結黨營派、對立失和的局面。
六祖的回答是：
「有道者得，無心者通。」
他說有道德、品德的人自會得到頓悟法門的精髓，言下之意，頗有你們先把德性修好，再來談這個問題也不遲！的確，如果成天光在那裡打坐、參禪，而不好的德性卻不予理會，那是很難有大成就的。
「有道者得」，意思是已經悟得自性真理，且能實踐於思維、舉止當中的人，才能得到正法眼藏的傳承。這樣的境界，我們雖還做不到，但可以理解；另一句「無心者通」就讓人有些疑惑了，人不用心怎能通達事理？
其實，這裡的「無心」二字對禪宗的修行者而言，有其不可言喻的精微意涵，並非一般的用心與否而已。「無心者通」這句話，簡單的講是指心地單純，沒有心機，不起世俗的牽掛和欲求之人，就能通達我這個正法眼藏的智慧。
畢竟大開悟者是智慧圓融的，六祖惠能大師四兩撥千斤地把這個棘手的問題擺平了，問話的人還得回去好好去揣摩，我是該怎樣修才能無心，該如何才能有道？這兩者一個求有、一個修無，還真叫人難以適從？

無所求的居士

六祖回答了一個問題，卻同時丟下兩個問題，也順便給在場的弟子，和後世的讀者一個很好的修行啟示。
過去我們所認知的禪就是要空，要無為，因而滿腦子空、無的思考邏輯，甚至於連求個菩提、行個慈悲都得要似有若無的樣子。
早年初修行時，認識一位精進學佛的居士，他聽經聞法、念佛打坐已多年，生活過得簡單樸實，佈施行善也不落人後，其謙卑、內斂的修為更令人讚嘆。
某日，去他家，打算請益一些佛法方面的問題時，剛巧遇上他夫人正怒氣沖沖地數落他，而這位兄台卻老僧入定似的，淡淡回了一句：
「孩子生病是業障現前，時間到了就會好。」
這位大嫂再也忍不住了，與我哭訴著說：
「我先生人很好，什麼都不求，常常把身上的錢都濟助朋友，自己再餓著肚子走路回家；這都無所謂，現在孩子都五、六歲了，也不讓他上幼稚園，生病也不看醫生，這怎麼可以？」
「有」與「無」之間，還真難拿捏的恰當，太過於有所求固然不好，而一竿子打到底什麼都不作為，似乎也有待商榷，這樣的修行反倒修成不通情理了。
我們且看看菩薩是怎麼修行的，菩薩除了自心清淨禪定之外，也得對眾生「有」情，才能渡化眾生、救苦救難，不是嗎？
但是渡化眾生後，渡眾的心就要放下，了「無」牽掛，否則老記得哪些眾生好可憐，我的功德有多少，恐怕亦將墮入塵俗的煩惱了。
因此有與無要擺在適當的地方，依照六祖回答的意思，修行的道心必須要有，而一般世俗的欲求、妄想則要無。
修行是一步一腳印，要怎麼收穫，先怎麼栽，沒有耕耘怎會有收穫？修行當然要用心於道才會有成就。
這話聽起來很平常，但仔細想一下，我們的確都是想修行、想開悟，可是一天當中，我們花了多少功夫在這方面？一般而言並不多，對不對！
我們大部分的時間不是用於閒話家常、忙碌於工作，就是被電視所佔據，再不然就是東摸摸西摸摸不知在忙什麼，真正花在修行的時間，遠不如預期的多。
這麼一講或許有些人會想，我要是花太多時間、精神修行，不是抵觸了無心者通這句話嗎？聽來似乎言之成理，這當中的時機、分寸拿捏，還真得弄清楚才行。

沒有動力的衛星

有一回，看人造衛星升空的紀錄影片，播報者很仔細地介紹衛星的重量，火箭有多大的動力，以及衛星進入太空軌道後，即可不須任何動力，在太空中長期運行。
這時候，我突然發現有與無的拿捏時機，如同火箭在未發射前，要用心地去校正角度、方位，發射之後，就不需再做任何修正的動作了。
人造衛星在還沒有脫離大氣層進入太空軌道之前，必須要有動力，因為它要脫離地心引力的牽制，就得有相對的反作用力才能辦到，所以這個時候，不但不能無為，還要用心用力去作為，直到進入軌道為止。
修行也是如此，做學問、經營家庭、事業也都如此，要一鼓作氣用心觀察、經營修正，直到上了軌道才能隨順無為。
詩人、畫家、音樂家之所以能不假思索地揮灑自如，並非一開始就如此，而是他們都曾經用心學習，經過熟練、融通到一定的程度，才有彷如無心者通的境界。
● 我們講過，想要開悟的人至少需要下三年的功夫，巨細無遺地用心去觀察生命、參悟真理，直到熟悉、融通一切法理，在因緣際會下智慧就突破了。
一旦突破思維的盲點，就可以自心常生智慧，「無心者通」了，那時便能不假思索、揮灑自如的悠遊於人生舞台，一切牽掛、煩惱都能剎時化解，隨時隨地都能念念清淨，事畢就空。
這時候，就能如古代禪師所講，「吃飯時吃飯、睡覺時睡覺，」那種看似平常，實則內心充滿智慧、法喜的自在心境了。
在你還沒有經歷過用心、熟練、突破的過程，那種終日無所思維的無心，是一種頑空，是消極、懈怠、偏執的代名詞。

● 一般人如果懂得用心生活，必能減少無謂的煩惱、並增加善緣處處逢貴人；修行者若能正確、妥善地用心，則必能智慧增長、隨緣利他，成就一切福德與功德。

當然，有智慧的人並不需要追求福德、功德，他們瞭解，一切德都從心所生出、也將從心消滅，而人的心念和肉體都是很無常、很纖弱，早上的心念下午就改變了，今天掌握時局的人，說不定明天就垮台了！今年很強壯，明年就難講了。
人生的起起落落、生生滅滅是自然的現象，不必過於擔心牽掛或欲求妄想，這道理或許大家都知道，只是我們常常不太在意，忽略了它，以致於在面對環境因緣起落生滅時，還是會帶來煩惱和衝擊。
像六祖這麼有智慧的禪師，面對生命的衰微，他便瀟灑地說：「有來必有去，理亦常然。吾此形骸，歸必有所。」
人來到世間終究也要離開世間，這是必然的道理，肉體再怎麼樣，終歸還是要落葉歸根，怎麼來就讓它怎麼回去，肉體來自這一塊大地，就讓它還諸大地，心靈從佛性來，讓祂回歸佛性。
很多人是該來的時候來，該去的時候卻不肯去，心裡還想：「人生這麼好，下輩子我還要再來。」那就會有煩惱！

把凹的補平

人世間是一個非常好的試煉所，每一個人誕生在這個世間，就好像把世界撞凹個洞一樣，這輩子只要把這個凹進去的地方補平，你就解脫了。
補平人生的凹洞，就如民間傳統的觀念，這輩子是來還債的；又如聖經所說，人是有原罪的，既然如此，欠債還債、有罪贖罪，也是理所當然。那我就認了，把自己凹陷的地方補平，總該行了吧！。

● 說來簡單，做起來可不容易，每個人的缺失、凹陷都不同，這些缺失，旁觀者都一清二楚，唯獨當事人常不自知，要做好補平，還得有極高的自省能力才行。
去年夏天，搭友人的便車出遊，同行的還有他夫人和就讀小三的女兒，途中剛巧遇到修路，我們便繞道小路而行，這條平時流量不大的小路，一下湧進這麼多車輛，當然嚴重塞車，於是超車、插隊、彈煙灰、吐檳榔的應有盡有。
友人終於按耐不住，罵道：
「這些人就是這麼沒規矩，台灣才會這麼亂！」
此時，他那沈默已久的女兒說：
「爸爸也常常闖紅燈、插隊啊！」人要看清楚自己還真不容易！
有時候，我們會為自己在某方面作得很好，而感到沾沾自喜，或滿足於自己的反應好、資質佳，而低估了別人的才智。其實，這可能是老天爺為自負的人所設下的陷阱，得戒慎、小心才是。
哪天，當你覺得人家笨的時候，請記得，他現在或許只有四十分，你是六十分，看來你是領先的，可是人家還在精進不懈的努力，也許接下來就會進步到七十分、八十分，而你卻還可能停留在六十分，因為你覺得自己資質好，還陶醉在那個「我的因緣殊勝、我的天資聰穎。」的念頭裡。
龜兔賽跑的故事從小就聽過，只是十數年後，我們才赫然發現，人家已經進步到前頭了，你還在原地打轉，當那隻聰明伶利的小白兔，豈不太冤了。
所以修行要能見己之過不見他人非，絕不是與人比高下，要比誰修的好，等蓋棺再論定吧！
既然修行不能比高下，那就個人造業個人修囉！別管別人好與壞，先看看自己有哪些不圓滿的缺失，再學習如何補坑洞，進而可以拿自己的經驗去幫助別人。
我們常講「當局者迷，旁觀者清。」這句話是有道理的。

●因為旁觀者清，所以，我們可以彼此拿出自己最清楚，體悟最深的部份跟別人分享，常做這樣的分享，可以互補不足，帶來正面的互動，也算是小小的法施。

只是在與別人分享共勉時，要注意謹言慎行，因為修行是要求百分百的真實，不容許絲毫的虛假。
也許有些人他並不想打妄語，但是基於面子、尊嚴或工作上的競爭，已經養成誇大不實的說話習慣，久而久之，也不太覺得自己在說謊。
我們教材曾登過一篇「毒蠍子的故事」，其中就談到毒蠍子跟烏龜發誓：
「只要你肯載我過河，我絕不會扎死你。」
可是慣性使然，還是讓牠不由自主的扎下去，結果烏龜死了，毒蠍子也掉到河裡淹死了！我們有時也會發生雷同的狀況，很多事情雖不是故意要做，卻為慣性所驅使而為之。
難怪，有人說：「現代人要不打妄語，還真難！」
其實，只要稍微戒慎些，謹守知之為知之，不知為不知的份際，凡是不確知或未經證實的，就加個「我想、可能、或許」等不肯定的語句，這樣就比較不會誤導或傷害到別人。
比方說：有同事罹患感冒，請你幫忙順便買個藥回來，帶回公司以後才發現，他的藥包，跟你買的哮喘藥外觀看起來都一樣。假如，你十分肯定的說，這就是你的感冒藥，人家會因為你的語氣肯定而不再去求證，萬一吃錯藥，這無心的妄語可就要鬧出人命來。
因此，修行不但要對自己真實，也要養成對別人真實的習慣，這樣才能確實做到修正自己、服務他人的菩薩德行。
談到服務他人，也曾有人問我：
「我們是否該讓自己先成就，再幫別人，幹嘛還要邊修行邊服務別人？」這話聽來似乎沒錯，可是仔細一推敲，又好像並非如此。

集體的成就

這是一個互利才能共生的世界，如果靠自己一個人就可以成就，那老天就不需要讓這麼多眾生共存於世，只留你一人存活即可。
所以，我們不主張一個人成就，修行要集體、共同的成就，當你發現大家一起成就才叫成就的時候，自然會由衷地發出菩提心。
從社會的角度來看，如果台灣的整體經濟非常糟，你有可能獨好嗎？這幾近於不可能！當台灣的經濟發展非常好時，你隨便到哪裡找工作，隨便做什麼行業都很容易發達，不是嗎？
經濟如此，家庭、工作、修行亦如此，你的父母、孩子、伴侶活得很痛苦、很煩惱，你想你在家裡會得到真正的快樂嗎？我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。所以，只有你自己修行清淨，其他人都不管，這樣真能解脫、真能涅槃嗎？
因此，儘速修正自己的缺失，同時利益他人，是個必要的行為，況且在服務利他當中，還會逐漸孕育出良善的德性，並流露出潛藏的智慧，這德性跟智慧使我們越來越親近本性，越來越接近菩提。
修行首重在「行」字這條路，而不只是在「修」字下功夫，「修」只是個起端，「行」才能夠帶我們走到目的地。

●無心是生命最原始、最好的一個狀態。從有心著手是因為我們心性不定、多所欲求、妄想不斷，還沒辦法達到無心的境界，所以才先求有心再求無心。若能做到德行圓滿、心無所求，便已接近「無心者通」的境界了。

另一句「有道者得」，也是這個意思，因為道沒辦法用言語、文字來形容，所以要先從德修起，一個人品德、道德昇華到一定程度的時候，就接近於道。
也就是要分別一個人有道、無道？就得先觀察他有沒有德，若其德性做得徹底、圓滿時，他就離道不遠了。
佛家講：「萬德莊嚴謂之成道」，就是指所有的德性都具備就成道了；「有道者得」可以解釋為一個人的品德、德性都做得非常徹底的時候，自然會得到禪的「正法眼藏」，體悟到佛法的精髓，然後成就菩提。

千百萬難求一二

道德經講：「道生之，德蓄之」，萬物是道所生，但是要有德才能維繫，所以道德是一體之兩面，當我們不清楚怎樣悟道、怎樣成道，那就先修德吧！
一般人很難不修德而直接悟道、成道，那種天生德行完備的人，千百萬人找不到一、兩位，絕大多數的人都要先修德而後修道。同理可知，能夠不經有心而直達無心的，也是千百萬人難求一二。
修行不是只有打坐、念佛，打坐、念佛只是修行的過程跟工具，德與道、有與無的適時用心才是關鍵所在。

●不必擔心會不會開悟，要注意的是德性修好了沒；也不用擔心能不能空，要提防的是心用對地方沒有。
修行先有菩提、佛性的概念以後，才能經由禪定體會一種超越意識思維的無心境界，不是求福報、求功德，而是在清淨中證得菩提的存在，並藉由菩提的微妙智慧，破解人生所有的問題和煩憂。
修行從正面看是一條路，從側面看又是一條路，不同角度看就有千百條路，無論走哪一條，總歸就是心要向菩提，堅定的菩提心，幫我們超越世俗萬相的誘惑，思維、言行要合乎德，由於德接近於道，才能如近水知魚性般，不費思索，便能體悟甚深微妙的生命真理，達開悟證道之成就。※